冬泳者

2006-09-23 22:27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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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泳者

●鬼叔中


◎伪冬泳者说


伏天里,男男女女都爱下河,不用说绝大多数是嘻嘻哈哈的玩水者。他们也曾信誓旦旦,要跟我坚持冬泳。


早年我也有坚持冬泳的念头,苦于无伴,中途而废,年年作罢。
邻县清流陈小三的《一个人无法游泳》,写的就是这种寂寥凄切的感受——


一个人去游泳
象投河,太孤独
多年以前的投河者
水鬼,一条鱼
想重新变成人,在暮色里扑腾


四川蓬溪的稚夫,他有冬泳者、胖子、法官、诗人的多重身份。在电话里跟我说,他那有个冬泳组织,80多个男女老少。好让我羡慕!


夏天的游泳是很乏味的,且不说什么人都拥挤下来凑热闹,污七八糟。泡在被烈日烤得尿骚般的一潭污浊之水中。


寒露一到,河潭里已突然变得温一处冷一处,这个差别似乎是一两天之间的事。忽冷忽热的河潭里,你要游来游去,这是一种磨炼,一个过渡时期,一道坎,一个台阶。
心稍软,就打退堂鼓了。大浪淘沙,还坚持下去的能剩几人?
   
冬泳一定要遵照循序渐进的原则!从夏天游过来。
入冬,脱衣临水边,先沾水依次击打颐额、手臂、前胸后背,大小腿、阴部——这叫预冷,通知全身毛孔关闭。以防刺激过度,发生水中抽筋之类麻烦。


然后深吸口气,一个猛扎入水。
在水中使劲地游动,尽量不要停顿。


冬天下水的时间不宜过长。废话!太长了你受得了?15至30分钟左右。上岸后裹起浴巾,擦干,趁毛孔尚冻住之前,迅速穿回衣服。抱拳在岸边,作来回跑动,等待……


冬泳的快感,就在于追求和等待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抖!
冬泳者下水后,好比一团冻结的冰块。上岸后衣服捂紧,体温要融化冻住的表皮毛孔,寒冷,由里至外透出来,然后你会浑身不能自禁地打起抖来,太过瘾了!  


柔软的衰草,干脆躺下,让阳光打在脸上。如果我们原先藏点酒在茅蓬里,这时掏将出来,咕嘟一口落肚,当然更惬意不过了。


我们经常听见路上行人的叽叽喳喳和议论纷纷。
多数是悄悄地——霜风枯冻,那两个也癫的喋!


亦有少数嘴里倒抽冷气打着摆子,由衷赞叹的——不愧翠江里两条好汉也!
别人认为自讨苦吃,折磨呵,匪夷所思。对于我,冬泳却有着不可思议的乐趣和愉悦。


冬泳,简直就成了我人生的鸦片。

其实老鬼就是个伪冬泳者,不能坚持风雨无阻。冬天,他只有找阳光明媚的中午下水。


◎静漂功夫


游泳,本身就是在水中放松身心,恢复元气。不应该主张速度,干嘛还象在岸上一样,争强好胜地作贱自己!


所以我坚持的游泳是没有追求速度和暴发力的。我注重持久和耐力,以及水中静漂——稍安勿躁,凝神静息,后仰脖子,四肢张开,平躺水面,物我两忘之境界。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练静漂其实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功夫,忽然有一天,你的下半身、双脚仿佛得了神助,浮出水面来,喜出望外!


熟练掌握静漂本领,你就可以感觉自己象一只空酒瓶,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地浮在水面,坐怀不乱。


有时也潜入水中,嘴巴呼气,咕噜咕噜冒气泡,过一阵,你就会一块大石头般,缓缓沉下水底,还可以踩着河沟里的鹅卵石,慢动作,步行水中。不信你就试试——


◎不忍之心


天长日久,与溪里的鱼儿混熟了,它们也当我朋友,总爱围着我,用嘴巴吻我前胸后背,亲热之极。


我可恨那些拦网、放炮、投毒的捕鱼者。

有一次水潭里被拦了四度鱼网,我们游过去时,脚踢到鱼网,好奇而提起来,急得撑竹排的打渔人竭斯底里叫嚷,别动他的网!


管他呢!我悄悄潜入水底,顺着鱼网摸索,解救出两条小白鱼(白仔鬼),两手指大的。其实死里逃生的鱼儿也心有余悸、提心吊胆。不晓得啥时又误入渔夫圈套。往后它们再不敢欢快畅游了。

设身处境想想吧,如果我们四周也布满天罗地网、地雷陷井、机关暗器!该躲去哪儿谋生呵?


打渔人回来收网时,提起空网,抖了抖。他有点自嘲、灰谐、狡黠、诡辩地说,他打的都是该死的鱼,不该死的上网了也会挣脱溜走的……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大漩涡 

 

的确我心胆不大,有次试着去穿越一个深潭。中间大漩涡,黑洞一样,开始有些恐惧游进去,茫然四顾,仿佛被困在渺渺无边的水面上,但是游至漩涡中心时,整个身子都失去平衡不能自主了,那水潭似乎不平静,充满怪异之象,仿佛使劲也游不出来!我漂在那高高低低、动荡的水面,忐忑不安的。双手在水里划都划不协条,四肢拼命也好象是徒劳的了……

  

如果此时心灰意冷,放弃信念,就势必被大漩涡吞没! 

 

在水里就是不能心虚。其实任何时候置身大自然中,首先都不能内心屈服,生胆怯心,一旦丧失信心和勇气,妖魔鬼怪乘虚而入。头皮发麻!就好象真有水鬼在底下伸出一双毛爪子,要拖住你,这可不得了!

  

◎东土大唐和花花猪

  

我的泳友——东土大唐却是个大无畏者。他不存在分别心,我们客家话——木大胆。他才不管什麽,一到水边预备动作也省略。见水就卜咚跳下去。我们夸他牛牯般的。有时我没空,他一个人也竟敢下水。


他对冬泳乐此不疲的原因是,曾让他伤透脑筋的游走性关节炎,因为坚持冬泳不治而愈。

  

我却没有尝到什麽显而易见的冬泳好处。只是在磨练自己原本脆弱的意志而矣。

  

东土大唐还迷恋过彩票。我对博彩之趣向来嗤之以鼻。

  

他赋闲在家,读马克思、金刚经,钻研书画理论,韬光养晦。我猜想,说不定哪天他将是中国书画界杀出的一匹黑马。大器晚成也罢。他的眼光独出心裁。就艺术而论,想听听真实的忠言逆耳的声音,可能还要请出东土大唐兄,操起他批判的手术刀。这个和稀泥的年代,这种毫不客气的学问态度是难能可贵了。

  

他想去厦门或北京,拓展他的艺术前途。又担心北京还有地方冬泳吗?去厦门的话,鼓浪屿海滨可是游泳胜地。

  

吾心戚戚焉,说自私一点,如果大唐兄出去了,我怎能再找一位冬泳伙伴?

  

四川诗人稚夫说,老鬼你要知道,发展一个冬泳队员,比发展一个地下党员更难呢!

  

其实我们坚持的冬泳不仅仅是冬泳本身。我们盘坐大礁石上,海阔天空贫嘴时,嘻笑怒骂,激扬文字。毕竟我们已是二十多年的老同学了,我们可以从底层生存,天价竟拍,谈到生命轮回,甚至构想未来的医学革命……

  

我曾跟大唐开玩笑,我们能把冬泳坚持到50、60、70岁吗?

  

我的另一个泳友花花猪,他三天打渔四天晒网。不是说他懒,他是个大忙人。不但为自己的事业纠缠,还兴趣广泛,尤其擅长球类。花花猪就是这样万金油般的可爱。一个准运动健将,哪象我们这种半桶水,晃荡晃荡。

  

◎叶公好龙

  

人的骨子里就是贪图安逸享乐,谁愿意寒冬腊月还呼拉拉冲冷水澡,执苦行。闲聊起来,这等英勇,都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的往事了。也可能是万不得已,逼上梁山。比如在学校,在部队,在牢狱……

  

没有冬泳经历的人,没尝过冬泳的滋味和乐趣。当然只配轻率地嘲笑我们。

  

据说牛屎螳螂也一年到尾游泳,也是个冬泳爱好者。


诗人陈小三在他的《惶然录》中写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时我怀疑鬼叔中是叶公好龙。牛屎螳螂我就不怀疑了,牛屎螳螂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民教师”。

  

老鬼早年有过浪荡,荒唐,喜欢浮夸,虚构,声东击西,不务正业等等劣迹,因为这些不良少年的印象已经深烙人们脑海,小三同志持怀疑态度不是没有根据的。

  

一个人民教师的身份就有足够说服力了——为人师表,不事张扬,心平气和,埋头苦教,兢兢业业,蜡烛成灰泪始干……

  

不仅如此,牛屎螳螂还是个很有根器的人。他说,诵读佛经曾泪流满面,还梦见满天佛像满天水光无边荡漾无限清凉。大造化呵!


◎好景不长的翠江

  

东溪西溪乃翠江两条支流,吾县也称翠城。翠,青翠欲滴,竹影青翠,如诗如画,多好意境。

  

原先我们都喜欢去东山桥那边游泳。河面宽阔,无拘无束,可以放开来游。还有块天然大礁石,供人小憩。岸边几株板栗树后面,零零散散几户农家。我和大唐、元婴兄曾经设想,来这里搭个寮蓬,种些玉米,番薯,茄子,冬瓜,娥眉豆……主要是看重这个绝妙的天然游泳场所。

  

直接从闽江源下来的东溪水质,还没有接纳城市污秽,本来清澈得很。

  

可是好景不长。自从前些年,一外地老板在她上游不远盖起一个洗矿场,这条河就彻底完蛋了,经常排出脓浆般的脏水,泡沫花花霸占整个河面。

  

打渔人抱怨,河里的无鳞鱼(胡子鱼,鳝鱼,粉鸭子,黄牙姑等等)都死光了!他们在竹排上也要穿长筒雨靴,害怕溅到毒水。他们村庄常来洗冷水汤的几个少年,如今腿弯叉里开始长出红疮,眼圈嘴角也烂开了……

  

我无意中碰到该厂一个技术员,闲聊时向他打听污水处理情况。他说根本就没采取什麽环保措施。说到应付检查,他淡淡露了一句,嗨!这年头,有钱啥事不好办?!

  

一个年产值上千万的厂子,每年能缴给县财政几十万元税收。对于一个山区穷县肯定是一笔可观数。然而这种饮鸩止渴的短期效益,隐埋下了多大祸患呵?

  

我们只好把冬泳根据地迁徙到西溪,西溪上游是闻名遐迩的客家祖地——石壁。客家先民们对这块红土丘陵的无度滥伐,造成了如今有雨则涝,无雨便旱。水质根本无法与原先的东溪相比。只好凑合着吧。

  

◎几则冬泳日记

  

2002-12-14 周六 白霜 晴

  

这是我们开始冬泳的头年。过了立冬,已经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仍在坚持游泳。湖南诗人海上说,好比写诗写到不惑之年,纯粹是一种隐私。不便炫耀了。

  

入冬万物沉寂,恐怕连杂质和微生物都不再浮起,河水趋于一尘不染,清澈见底,象一丝不挂的蓝天,十分漂亮醉人。水温也接近一致,不再忽冷忽热,神经病般了。

  

虽然太阳挂天上,霜风蛮大,跃入水中简直就是一种下油锅的历炼,如薄刃直往下巴喉咙处割,十分吃力,四肢僵住似,双脚快要蹬不动了。不能把头再钻进水里蛙泳,额头眉心难于承受那刺骨的冻呵!你只能一心不乱,一鼓作气前进,前进——

  

这种天气不能游太久,热量被吸夺得太多

  

上岸后,风,肆无忌惮地从河谷里灌过来,吹得后脑勺重枷压着一样。

  

我们毕竟没有脱胎换骨,障碍重重,无法与强大自然力抗争。一个脆弱的凡俗肉胎,怎与天斗、与地斗?真是太幼稚,太贪心了!

  

2002-12-28 周六 鹅毛大雪

  

大雪纷飞。大唐邀我中午下水。信心不足。没有十分把握。去小食店吃了两碗牛肉面,屯积热量。鬯荷堂主人云祥兄,带相机要为我们留照,格儿也坐单车一起去河边观泳。

  

下河甚刺激,浑身针灸般,是因为太冷缘固,四肢乏力。游了两个来回。起来时全身发红。还好带了壶热姜茶驱寒……

  

这就是一个冬泳的底线。日后还有什麽可以畏惧的呢!阳光灿烂的大霜天,只要雪天下水亦不过如此的念头一闪,杀杀谁啦!没什麽可犹豫了。

  

2003-2-23 多云

  

水转暖和,不再刺激。蹲坐大石上,啃大唐带来的一节甘蔗。风哗哗地刮呵,上岸后我头疼起来,紧箍咒般,久没下水,不适矣。

  

一只白鹭,在空中被大风阻挡了前进的方向,又吃力地拐弯回来。

乌云密布,初春的雷声响在午后2点半左右,雨点飘落于后颈上。

  

2004-2-8 大雪纷飞

  

今天正月十八,昨夜及清晨鹅毛大雪。被花花猪邀去喝酒,一伙原来暑天与我们同条河游泳的娘们。酒过三巡,不知谁兴奋提议,想见识一下我们雪天泳姿。

  

连续几天的雨雪,河道里的水流汹涌澎湃了许多。花花猪和我,心里觉得总不能扫娘们的兴!来都来了,就下吧——

  

河水太凶太激太险,只能沿岸边,逆流而上。刚出十来米,慌乱之中,大腿根部撞在暗礁上,再偏一点,就弄伤阴囊卵子,好险啊!坚持了一个来回,花花猪把我拽上岸来……

  

这是一次狼狈的失败的冬泳经历。与饮酒有关,与爱出风头,冲动莽干有关。

  

教训一条:切忌酒后下水!尤其冰天雪地。冬泳,尽可能做好充分准备(心理上,肉体上),不能毛毛躁躁,冒冒失失,一时潮起,后患无穷呵。

  

2004-12-3 晴

  

大唐他7岁的女儿杏子,这麽冷天闹吃冰激淋,不然就要跟来河边。她懒洋洋眯着眼坐在大礁石上说——冬天的太阳晒了有营养。

  

◎ 洪水过后

  

我们县城九四年的“5•2”洪灾之后,那时我还在乡下税务所工作。我和同事方立之骑自行车,去一个叫陈坊的村子收税。

  

正值农忙时节的上半昼,家家关门闭户出工了。我们百无聊奈走到两条大河的交水口,涛涛洪水尚未退去,一时心血来潮——去体味一下漂流滋味如何?

  

一拍即合!把单车、装税票的公文包扔乱石滩上,衣衫脱得精光,卜咚卜咚跳下去。真是年少无知呵!势不可挡的洪水把我们荡得一沉一浮,让我们心焦起来,觉得一点不好玩了,冲出去几百米,好不容易抓住岸边的芦苇爬上来。赤条条踩着田埂,往上游狼狈逃窜时,水田里的村姑们,手指着我俩,笑弯了腰……

  

◎ 少年凫水

  

1976年是个灾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把我们全村所有的拦河坝都冲垮了。我们去面目全非的溪边,捡拾光溜溜的大水樵。

  

那场山洪也卷走了村口田塅上的水车油榨房,那可是我爷爷几十年的苦心经营。

  

爷爷描述道,当时他和伙计们正扶摇着棒棰,挥汗如雨,嘿嗬嘿嗬——打油。大水,出奇不意地涌进来,把那比锅口还粗大的油榨,浮托起来。然后顶开低矮的油寮瓦梁。他们逃命到更高一点的岸上,眼睁净看着两口油黑油黑的大油榨,飘飘浮浮,从已经淹成一片汪洋的农田上漂走。洪水无情,一点办法也没有。两架滚滚而去的庞然大物,还鲁莽地把下游好几座古老的风雨桥撞塌了。

  

洪水退后,生产队社员们挑灯夜战,修回河坝。新垒的坝头,没有淤沙积泥,水深过人。这年“双抢”(抢收抢种)时节,我开始瞒着大人去学游泳。中午趁收工,跟别的孩子们溜下河去。

  

游泳,我们客家话称“打刨鳅,洗冷水汤”。初练狗爬式,双脚卖命地打起水花来,拼拼乓乓!一截断木放水中,当救生之用,让我们几个初学的抱紧。那些不怀好意的大孩子们,突然把这串木头上的小弟弟推往深水区,他们恶作剧地转动起木头来,甚至越转越快,我们顿时乱了分寸,来不及扶稳,纷纷落水。沉到水底,感觉天昏地暗,地狱或天堂大门就在眼前了。那是一次心有余悸的濒死经历。等大口大口灌饱半肚子水后,那些该死的大孩子们,才嘻嘻哈哈兴灾乐祸抓住我们的头发,一个个提出水面来……

  

我们缩成一团,吓在草滩上。他们俨然老大哥,反过来理直气壮教训——想学会游泳,喝点水算什麽?

  

大人们总不喜欢自家小孩去河里玩水,生怕发生意外,就神秘兮兮唬我们,水潭里有水猴子,专门偷走小孩子的卵陀子哦。

  

鬼鬼祟祟下河,根本也瞒不过大人。只要用指甲往你手臂一刮,倘若现出一条白痕,完蛋!小儿谎话当即戳穿,败露无遗。

   

大弟那年偷跑下河,被父亲发现,当场没挨骂。晚饭后,父亲不苟言笑,叨着烟卷坐在灶边樵栏上,唤大弟去抬捆干稻草来,又唤大弟去牛栏解条牛索来。大弟乖乖把稻草和牛绳递到父亲手上,才晃然大悟——

  

老爸要剥光他衣服,用牛绳把他吊挂在厅里的长板凳上。秆(稻草)火燎屎窟(屁股)——我们乡下用来惩治小孩私自下河洗澡的土刑罚。

  

寿弟被将要火烧屁股,吓得号啕大哭起来,卜通跪在父亲面前,招口连天地向咱爹求饶起来。

  

我明知道父亲的另一个目的,当然是杀鸡儆猴,做给旁边的我和小弟看的。

  

三年级时,我们一群吊儿郎当的男同学,趁午休,去河里嬉闹洗汤,上课钟敲过了,没有听见。老师走进教室,见班上空了好多人,气鼓鼓,立刻派出女同学,沿着几条弯弯曲曲河岸分头来寻找。

  

我们来不及跃出水面,女生们已不声不吭抱起所有的书包衣裤,奔回老师那请功去了。

  

牛屎遍地的乡村道上,七、八个赤童一丝不挂,硬着头皮,踉踉跄跄赶往学校——一道多么美妙的风景呵。

  

那节课老师也不上了,他把我们一排站到黑板下,还干脆不让我们穿回衣衫。起先我们只好扭扭捏捏羞羞答答面朝黑板,没想到进一步激发了老师的灵感——不!我看都转过来嘛!展览展览!

  

此时,全班女生们都不好意思地头伏课桌上,弄得大家啼笑皆非。但我也窥见,她们却好奇而左抬一个头右抬一个头,卜噗卜噗在偷笑。

  

台上这群无地自容的小学生中,当然包括跟随父母下放来我们村的老红仔在内。前不久,我俩又喝酒相遇时,他对我总不写点咱们一起生活的少年往事,仍耿耿于怀。

  

好!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现在我就把他赤条条亮在大家面前,看他还乐不乐?

  

◎ 集美时光

  

集美读书那几年时光,是留在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尤其是海边游泳。晚饭后,南薰楼前的游泳池游泳,然后披着鲜艳的浴巾坐在尚忠楼东楼窗口面朝千帆点点的浔江湾发呆……

  

其中一个涨潮的周末,我和河北黑子,两人竟然完成横渡高集海峡(厦门高崎→集美)壮举。不过为安全起见,各人腰间系了一个网袋装着的皮球。

  

那些美好又忧伤的日子,谨录下黑子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

  

再见了,就如我们第一次见面四目相对却擦肩而过;

再见了,就似我们浑身沾满盐巴从海浪中爬起,还忍不住回头望望泡在水里的半裸女;

再见了,就象我们告别后你去约会女朋友而我呆子般在原地守了两小时。

再见了,朋友,也许再也见不到……

  

◎ 可能有点缘于外公的水性

  

我对游泳独有情钟,可能有点缘于外公的水性。听说外公在广东老家就是一名出色的水手,他的水性蛮好。

  

日本人侵华时,飞机下炸,把外公家的大院夷为一片瓦砾废墟。家园没有了,他和外婆只好肩挑一担谷箩,一头装我刚出生的母亲,一头装着日用家什,离乡别祖,沿路乞讨。三年颠沛流离,最终落脚到闽西北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童年时,我对外婆家那只结满黑垢、凹凸不平、小巧玲珑的壳罗壶(钢金锅,小铝锅),总感到好奇。外婆告诉我,传家宝哟!那是当年逃难路上,沿途熬粥用的。 

  

我没有眼福见识外公的水性。不过听我爷爷说,五十年代解放初期,他刚好和外公同在一伐木场。擂钵大的原木,要从闽江上游吾县境内翠江险恶的九龙十八滩放排出去。长漂途中,激流冲下的木头,汇聚、迂回、稍息在一个深潭,其中一个排工没站稳,不慎从缝隙滑落水中,笨重拥挤的木头,瞬间又把整个潭面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大家只有哀哀叹息,面面相觑,束手无策……正在此刻,却是平时未露声色的外公,果断迅速,独自跃入水底,把那个众人以为必死无疑的溺水者捞了上来。

  

据说外公全身纹龙,带点神秘传奇色彩似的。难怪当年我从未发现外公捋起袖子来。天再热,执把蒲扇,也不曾见外公轻易坦胸光背,露出手臂。如果早知道这个秘密,我肯定要好奇地,硬蛮也要掀开外公的衣衫瞧瞧……外公便又要满口“汤喷”、“挡门该狠”嗔怪我了,这老家广东潮阳带来的口头禅。平时他就这麽斥骂捣蛋的我和表妹。如今这些事问起年迈的外婆,她也只是笑笑而矣……

  

2004-12-15稿

2005-3-6改



【转载】《這個老鬼》

  

●昌政

  

鬼叔中。此人的诗文吊儿郎当,歪七扭八,然而是脱俗的。它不是伟岸的树干,而是斜逸出的那一虬枝。

  

就好象不太会说话,老鬼的文句总夹杂有些许的古奥、笨拙,然而气势上却常给人以飞翔的感觉。

  

这个老鬼,他总能写到编辑不给发表为止:总有一些春药、暗器混在诗文里,不是不好,是不宜。他的诗文总是这么有情趣。

  

情趣有雅俗之别,老鬼无伤大雅。他的诗文是大俗而成的雅。老鬼笔下的民间已经或正在成为传说,他在其中东张西望,渴望浪迹天涯,可惜江湖已成古玩。

  

当老鬼从夏天游进冬天,他说他是个伪冬泳者。但我看他象个天涯客:他总离得那么远。卓尔不群。另类。说声走,他就驾车去西藏了。理光头,不理励志书。能酒饭,善品评,好交游。三教九流颇结人缘,诸子百家略知一二。时不时去古典意境里游牧,却一心要把生活简化为一首现代诗。这个老鬼。

  

老鬼鼓吹冬泳,算是为全民健身出力。这个老鬼,年轻时冲冷水澡,喊着劲歌;如今冬泳,含笑而已。时间改变了人。但是,在心灵深处一定有些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很多时候,它会随着生命风化,成为永远的秘密。现在,老鬼还原了那些冬天,流失的水回到它寒冷的时刻,柔软潜伏了利刃,迎击裸体。

  

惊心之际,生命却变得柔韧了,显示从容……

  

200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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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14-01-16 16:58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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